第12章 幽暗之庭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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雅室幽深,名贵的紫檀木桌上,一盏青灯如豆,光线昏黄,勉强驱散了角落里的些许黑暗。

灯影摇曳,映照出两张神色各异的面孔。

一位穿着绸衫的微胖男子搓着手,脸上堆满忧虑,额角渗着些许细汗。

“三爷,伙计们各有难处,依我之见…不如从外寻些匠人,纵有些粗疏之处,也在情理之中。”

话音落下,室内陷入更深的寂静,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。

主位之上的人并未立刻回应。他只是放松地靠着宽大椅背,玄底银纹的广袖长袍衬得他肩宽腰窄,身形挺拔如山。

微光流淌过他满头的苍白长发,那白色如月华凝霜,唯有一缕殷红发丝自额前垂落,平添妖异。

三爷静静地听着,少顷,他微微抬眸。

那是一双极具标志性的血色竖瞳。

不同于凡人圆瞳,那瞳孔狭长、竖立,犹如传说中的凶兽,内里蕴着一片深不见底的血色汪洋。

他的剑眉斜飞入鬓,更强化了这双眼眸带来的侵略感。

“想糊弄过去?”

他轻轻地问,血色竖瞳中幽光一闪。

赵衍眉宇间凝结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色。

他并未如小吏般躬身,只是微微垂首,声音沉缓:“三爷息怒,只是……只是这次……沈大人的要求实在是……”

“实在是什么?”

三爷的声音依旧平淡。

“实在是令在下有些为难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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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为小主筑宫,乃福泽之事。然则,资材用度若尽出观中,难免落人口实。依在下之见,当另辟蹊径,方为上策……”

再后面的话赵衍实在是没敢说,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。

动用公家的资源给领导孩子盖私房,不管在哪里这都是天大的忌讳。

他赵衍纵有百胆也不敢私自挪五庄观的库藏,可现在的问题是,这事儿还偏偏就落到他头上了,如何用聪明又节省的办法,把这件劳民伤财的私活办得漂漂亮亮,才是他要考虑的重点。

“况且,沈大人那封玉书……字字如刀,在下捧读之时,几乎不敢喘气。上可俯瞰三千界,下可镇压八荒气,此等规模……恐惊下界天庭耳目;更遑论,至尊他……”

提及镇元子之时,赵衍的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只剩下气音。

“此事当如何,世君可曾言明?”

“至尊未曾应允,可也并未回绝。三爷,您意下如何?”

三爷静默片刻,血色竖瞳微微眯起,那缕垂落的殷红发丝无风自动,他并未立刻回应赵衍的话头,反而轻轻嗤笑一声,打破了有些凝固的气氛。

“上可俯瞰三千界,下可镇压八荒气……,沈道友莫不是喝多了?”

三爷说完这句似笑非笑的讥讽后,肩头轻轻一动。

紧接着,更低沉的笑声从他胸腔深处溢了出来。

赵衍可不敢跟着笑,观里的这些事,尤其是关乎世君门下,哪一桩都不是他敢轻易置喙的。他只能屏息凝神,静候其言。

他默默侧身,从旁边拖来一张矮凳,动作尽量轻稳,在三爷对面坐下。

桌上几只青瓷杯倾侧着,茶渍顺着桌纹渗进紫檀木的光泽里。

赵衍动作利索,将茶具一件件摆回位置,再捧起三爷的空杯,在清水盏里轻轻晃洗。

茶杯壁薄如蝉翼,被他捧在掌心中,仿佛能听见指尖与杯沿摩擦的细微声响。

水气升腾,他手法熟练地烫盏、落茶、缓缓注水。

热水撞上茶叶,清香悄无声息地散开,只在这幽深雅室中卷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灵韵。

三爷仍靠坐在椅背上,白发如雪瀑般垂落,殷红的那一缕像在微光中喝了血似的鲜亮。

他的笑声渐止,却仍带着一点余韵,竖瞳半阖,神态松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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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衍将第一杯茶奉上,双手托杯,放在三爷手可触及的位置。

“三爷,茶好了。”赵衍低声道。

半晌,三爷才抬手,懒懒端起茶杯。

指尖苍白,关节修长,杯中泛着微光的茶色被他举到唇畔。

他轻啜一口。

“沈道友可说了时限?”三爷搁下茶杯,忽然问道。

赵衍神色一缓:“这倒未曾提及。只是此事若真要动工,牵连甚广。灵材采买、地脉梳理、禁制布置……桩桩件件都需经手。在下虽忝为监院,却也不敢擅专胡来。”

三爷点点头,指尖在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叩击两下,发出沉实声响。

“此事我知晓了。沈道友那边,我会亲自去说。你且等上几日,不必急于动作。”

赵衍闻言,眉宇间郁结终于化开几分,长长舒了口气,拱手道:“有三爷这句话,在下便安心了。”

拜谢过后,室内气氛松缓下来。三爷又啜了口茶,似是随口问道:“观里近日可有什么新鲜事?”

赵衍思索片刻,捋了捋袖口:“倒也没什么大事。只是……后院丹阁的执炉前些日子被裁处了。”

“哦?”

三爷血色竖瞳中掠过一丝兴味。

“所为何事?”

“是为小方道友炼制的补身丹药出了岔子。”赵衍压低声音。

“小方道友服后……一直腹泻不止。偏巧这些时日沈大人回了观中,那自然动怒,便将那老灰熊责罚了。今夜观中大宴都没见着人,听药堂几位方士说,沈大人直接将他撵出山门了。”

三爷听完,神色未变。

赵衍苦笑:“毕竟乃世君座下弟子,又是为亲子之事动怒,谁人敢劝?”

二人又闲谈片刻,提及观中几处灵田收成、下界供奉等琐事。茶过三巡,赵衍见时辰不早,便起身告辞。

“那在下便先告退了。三爷若有吩咐,随时传唤便是。”

三爷微微颔首,仍坐在椅中,血色竖瞳在昏黄灯下泛着幽光。赵衍躬身一礼,倒退两步,才转身推开雅室厚重的木门。

门轴转动,发出一声悠长低沉的呻吟,门外并非回廊或甬道,而是一步踏入了洪荒的腹腔。

一股沉厚如实质的阴冷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威压扑面而来,瞬间驱散了雅室内残留的檀暖。

空气中带着亘古尘灰的粗粝气息。赵衍的绸衫下摆无风自动,仿佛被无形的气流抚过。

眼前是一片令人呼吸凝滞的幽旷地庭。

这片地下空间宏阔得超乎想象,绝非寻常仙家可及。

穹顶高远难测,似由流动的幽暗本身铸就,其间缓缓旋转着冰屑般的微光,洒下冷淡的辉芒。

十二根需数人合抱的巨柱支撑天地,柱身扭曲盘结如古木化石,又似虬龙冰封,表面布满天然蚀刻般的古老纹路。

地面是浑然一体的透明晶石,光洁如清透静水,倒映着顶上诡谲的微光天穹,以及墙壁上四幅令人心悸的庞然巨影。

地庭的四周墙壁上各被一幅充斥视野的巨幅壁画所占据,形似传说中的显化,却处处透露着不可名状的惊悚气息。

左首第一幅的画面中央,并非具体形象,而是一个巨大、深邃、旋转着的幽暗漩涡。

那漩涡仿佛拥有生命,边缘撕裂着壁画本身的边界,将四周描绘的云纹、山峦虚影乃至光线都扭曲着吸入其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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幽暗最深处,偶尔有一点更为深邃的微光闪现,随即永寂,仿佛那是被吞噬星辰最后的一瞥。

凝视稍久,便觉心魂动摇,生出万物终将归于虚无的恐惧。

紧邻的一幅,则是绝对的混乱。

色彩在这里失去了意义,各种污浊的、粘稠的、彼此冲撞的色块与扭曲线条翻滚交织,没有形态,没有秩序,只有疯狂蠕动、不断变幻的混沌本身。

它时而像沸腾的毒瘴,时而似颠倒的五脏,斑斓陆离却又令人作呕。

目光触及,便感头晕目眩,仿佛自身的理智也被拖入那无序的泥沼,一点点被同化、拆解。

这两幅壁画的色彩犹若活物,无声地流淌、变幻,散发出一种亵渎般的扰动,又充盈着令人窒息的神韵。

就连常来此地的赵衍看久了都有些觉得骨髓发寒。

而右首的两幅,则沉寂如墓。

其上绘刻皆是狞恶之物,它们同样形貌狰厉,威势犹存,但壁画本身却黯淡灰败,色彩剥落,神采全无,如同两张徒有其形的恐怖拓片,再无左边两幅那摄人心魄的活性与威压。

这些壁画并非后天雕琢,更像是某种强大无匹的凶厄封印,经年累月侵蚀此间,自然显化于墙体之上。

而真正让赵衍感到无形压力,甚至灵台本能预警的,是脚下的景象。

一片无边无垠的寒渊在地面的透明晶石之下延展开来。

那是冰,却又非人间之冰。

它剔透得近乎虚无,目光落下,视线毫无阻碍地向下沉坠,沉入一片通明的深渊。

冰层内部,并非空无一物,而是自然凝结着繁复胜似天地至理的脉络与纹路,它们纠缠、蔓延,折射出亿万点流转不息的星芒。

仿佛要将这整片倒悬的星空,永恒地囚禁于此。

一股股吸摄生气的寒意,透过靴底,丝丝缕缕缠绕上来。

赵衍的呼吸为之一窒,每次目睹此景,心湖都如被投入巨石的寒潭,激荡起惊悸的涟漪。

他缓缓地低头,脚下的巨冰透明澄澈,他的目光可以直接穿透至深渊底部。

而在冰渊约莫十丈之下,沉寂着一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、辉煌与死寂交织的上古生灵。

在这里待久了总让他有种站在万丈高空中的错觉,世界空虚了无一物,只剩下他和冰中那古神般的庞然大物默默对视。

即使用尽形容词也难描绘它的雄伟、古奥与庄严,不过也可以只用一句话形容。

那是一只……或者说,曾经是一只凤凰。

它的双翼以一种近乎绝望的舒展姿态凝固着,羽翼上甚至残留着几缕凝冻之时迸发的辉光,每一道羽翎的花纹,都仿佛残留着焚尽八荒的灼热气息,修长的颈项弯折出优雅而哀戚的弧度,头颅低垂,喙尖紧闭,凝滞着一份陨落时最后的沉寂与尊严。

最触目惊心的是那悠长的尾羽,迤逦如九天长河,即便隔着万古玄冰,亦能想见其曾曳动星河、照破山川的绝世风华。

而今,它们只是骤然掐灭的火焰洪流,断裂坠落在这冰渊之中,与这空旷的幽暗之庭共同谱成一幅静默万古的涅槃葬图。

赵衍甚至能模糊感到,这冰封之下的至高生命,并未彻底死灭,仍有一点微弱到极致、却又纯粹炽烈到令人灵魂颤栗的余烬,在无边寒寂中进行着永无止境的对抗。

这景象看久了,会让人生出一种奇异的恍惚。

赵衍凝神,迅速移开目光,不敢久视。

此乃五庄观至秘之一,非他所能深究。

“看够了?”

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直接在赵衍脑海深处震响,赵衍收敛心神,郑重望去。

地庭中央,趴伏着一座暗青近黑的山岳。

那是一只体型庞大到匪夷所思的巨兽,形似巨虎,却狰狞威严万倍。

暗青的骨甲覆盖全身,嶙峋背脊上,一对收拢的、布满狰狞骨刺的翅根如同两座倒悬的险峰。

它的尾巴似巨蟒,又似布满尖刺的刑鞭,随意搁置便压得玄晶地面隐现微光。

它仅是沉睡般趴伏,周身自然散发的蛮荒凶威,就已让这片空间的每一寸都沉重了几分。

庞大的躯体随着缓慢呼吸微微起伏,似是察觉到赵衍的目光,那巨兽头颅微抬,一双暗红竖瞳缓缓睁开,巨瞳深处宛若粘稠的暗红岩浆在缓缓流动,目光落下,并无杀意,更多的是漠然与倦怠。

“见过二爷。”赵衍行礼道。

一番寒暄过后,赵衍辞别了二爷,快步走向地庭边缘一条稍显规整、铺着暖白玉石的通道。

穿过一道水波般荡漾的灵光帷幕,便踏入一条倾斜向上的幽邃长廊。

廊道宽阔,两侧玄色璧石光润如镜,每隔一段距离,便嵌有一枚鸡蛋大小、散发恒定乳白光晕的永寂石,照亮前路。

相传,此地并非开凿,而是万寿山体深处,某尊早已陨落的太古遗骸所化,被镇元大仙以无上法力固结定型,成为了连接地上仙观与地下秘境的特殊通道。

廊道并非笔直,有着自然的弧度与收放,时而开阔如心室,时而狭窄如喉关,更添其如同穿行于生物体内的诡谲之感。

廊极深长,唯有赵衍的脚步声在绝对寂静中产生空灵回响。

壁上偶尔有简朴浮雕掠过,或是古老星图,或是地脉隐约,又似是万类朝拜一株参天巨树的模糊剪影。

行走间,灵气质地悄然转变。

从地庭那深沉的洪荒余韵,渐次转为中正、磅礴的天地灵机,并愈发清晰地糅入了一股令人心神宁帖的盎然——那是万寿山地脉独有的灵气。

约两炷香后,前方现出蟠龙木梯。拾级而上,尽头是一扇与山岩浑然一体、刻满云箓禁制的石门。

赵衍指诀轻触,石门无声滑开。

他一步迈出,身后石门悄然闭拢,严丝合缝。从外看去,那只是一面绘制着祥云仙鹤、瑞兽衔芝图案的普通殿墙,毫无异状。

此刻正值深夜,他立于乾坤殿内侧一处偏殿的廊柱之旁。淡淡的、由高度凝练的灵气所化的乳白色灵雾,在殿宇间悠然舒卷,如仙家绶带。

方才一番交谈,他思虑再三还是甚觉不妥,诚如三爷所言,至尊未曾言明,那便是默许了。

先不论资材损毁和仙灵玉度支,单单是用人这方面就大有讲究了,若真是寻些外人来做,顶多是花销多了些,可难免让观里人误会。

其中的奥妙在于立身处世之道,事儿对他来说并不难办,可这里里外外都是些人情世故,既不能拂了沈大人的颜面,又不能怠慢了观里的弟兄们,更重要的,是如何能顾全至尊之意,将此事办的周全得体。

五庄观也算称得上广纳万灵,除却镇元大仙座下正统的亲传弟子这一核心仙真嫡脉超然物外,余者大抵可分为两脉:因缘际会被至尊选中、或专精于某一术法或流派的宗师,它们多是在观中领受职司、协理庶务的各路精怪、异族;而最为特殊的一支,便是如他这般,托庇于此的大荒遗族。

所谓大荒遗族,乃是万灵祖地中最为古老的族群之一,其族裔为上古真灵之后,长期栖居于九丘之地。

而这一脉中,有如三爷、二爷这般异数,它们本身便是大荒中讳莫如深的存在,它们地位超然,虽无具体职司,却拥有独立洞府与资源。

当然,能交与它们的,也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儿。

赵衍能居此监院之位,正因他与下界各方势力皆有往来、又与三爷这等上古神异有些香火情分。

也正因如此,这筑宫之事才令他倍感棘手——若动用观中库藏,恐惹非议。

他原先那点节省取巧的心思,实是夹缝中求存的无奈算计。

念及自家洞天里那些积攒不易的天材地宝可能要填一些进去,赵衍心尖又是一阵抽痛。

他正凝神思量着这些烦难账目,忽觉身后袭来一阵轻风,随即臀上便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。

他猝然一惊,绸衫下的肥肉都有些绷紧,又即刻放松——能在五庄观内如此行事的,不会有旁人。

“小师兄?”

赵衍疑惑着转过身,果然对上一张凑得极近的俏脸。

赵衍失笑摇头。

“原来是你这丫头,怎的这般没大没小?”

站在眼前的正是明月。

她今夜穿了一身鹅黄短衫,腰间松松系着条碧绿丝绦,头发未像平日那样梳成规整的双鬟,只用根木簪随意绾着,几缕碎发调皮地垂在耳侧。

她背着手,身子微微前倾,一双杏眼亮晶晶的,正歪着头打量赵衍,唇角噙着抹狡黠的笑。

“赵监院,大晚上的不睡觉,在这儿发什么呆呢?”

明月声音清清脆脆,像玉珠落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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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可是瞅见你从那墙里出来的——进去快两个时辰咯!是不是又偷偷拿了什么好宝贝,在这儿琢磨着怎么藏私呢?”

说着,她还故意踮起脚,往赵衍身后那面绘着祥云仙鹤的殿墙张望,仿佛真能看穿其中奥秘似的。

赵衍看着眼前这小祖宗,心头那点烦闷竟散去了些许。

他无奈地笑了笑,袖手摇头:“哪有什么宝贝。今夜宴上你没见着我?匆匆扒了几口饭便走了,尽是些琐事缠身。”

“琐事?”明月眨眨眼,显然不信。

“什么琐事得钻到那下面去商量?”

她指了指那面墙,压低了声音。

“还见了三爷吧?我闻到你身上有他身上那味儿了,淡是淡了点,可逃不过我的鼻子!”

赵衍微微一怔,没料到这小丫头嗅觉如此敏锐。

他沉吟片刻,想着沈大人交代的筑宫之事也不算什么秘辛,让她知晓倒也无妨。

便轻叹一声,将事情简略说了。

“……便是如此。沈大人欲在观外为小主筑一座修行别宫。规模不小,用料讲究,诸多事宜落到了我头上。”

赵衍说得含蓄,但其中关窍,明月这般灵透的仙童岂会听不明白?

明月原本嬉笑的神色渐渐敛去。

听到“方旬”二字时,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微微一瞪。

待赵衍说到“别宫”,“规模不小”,她小巧的鼻子已经皱了起来,等全部听完,明月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彻底沉了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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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?!”

她声音陡然拔高,在寂静的廊殿间显得格外清晰,又赶忙自己捂了嘴,四下张望见无人,才放下手,气得连耳根都泛了红。

“凭什么给他修宫殿?!还上可俯瞰三千界,下可镇压八荒气?他、他配吗?!”

赵衍温声道:“此事尚未定论,三爷会去与沈大人商议。你且宽心,未必就如你想的那般。”

“宽心?我怎么宽心!”明月跺了跺脚。

她越说越气,一脚踢在身旁的蟠龙柱基上,又疼得“嘶”了一声,抱着脚单腿跳了两下,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,还不忘继续数落:

“你是不知道!我今儿为什么被师尊罚来守夜?就是因为方旬那混账小子!”

明月眼圈真的红了起来,委屈倒没多少,更多的是愤怒。

“下午我逗他玩,教了他几句…额…反正就是听来的浑话……本就是些戏言,谁想到这呆子转头就在师尊面前学舌!师尊一听脸色就变了,还…还追问他是从哪儿听来的……”

明月越说越激动,小手攥紧了腰间的丝绦:“这没骨气的!师尊还没问,他就全把我供出来了!说什么是明月师兄教的,一字不差!”

她吸了吸鼻子,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:“沈师兄回来还给他张罗这那的!凭什么呀!闯祸的时候把我推出去顶罪,好处来了就全归他?这算什么道理!”

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,但气鼓鼓的样子活像只炸了毛的雀儿,腮帮子鼓得圆圆的,胸口起伏不定。

赵衍静静听着,她这话中前言不搭后语,心里便已明白了七八分。

明月素来顽皮,嘴上没个把门的是常有的事,只是没想到这次竟教方旬说了不该说的话,更没想到方旬会直接把她供出来。

看着眼前这小丫头又气又委屈的模样,他温声道:“既是说了不该说的话,受罚也是应当。不过小师兄将你供出,确有不……”

“就是嘛!”

明月跺了跺脚,忽然想起什么,摸了摸自己的肚子,那股气势汹汹的劲儿一下子漏了些,转而换上一种可怜巴巴的神态。

“……而且,我饿了。”

这转折来得突然,赵衍一愣。

“光顾着生气了,饭也没吃上。后来又被师尊叫去训话,直接罚到这儿来……”

明月扁了扁嘴,那双大眼睛里雾气蒙蒙的,先前的气焰全化作了委屈。

“从戌时站到现在,腿也酸,肚子也空。清风还在那头守着呢,他肯定也饿……赵监院……”

她扯了扯赵衍的袖子,仰着脸,声音软了下来,带着点讨好和撒娇的意味:“你最好了……能不能,去膳房那边,给我们找点吃的呀?不用多精致,糕饼果子都行,垫垫肚子就好。师尊只说不许我们离开乾坤殿范围,没说不许人送吃的来……对吧?”

说着,她还冲赵衍眨了眨眼,那模样,哪有半点方才气恼的样子,全然是个讨食的小馋猫。

赵衍看着她这瞬间变脸的功夫,哭笑不得。

心中却是一软,明月与清风虽是仙童,心性却仍存稚真,守着这空荡大殿确实难熬。

他今夜也未曾饱食,此刻被她一提,竟也觉得腹中有些空落。

“罢了。”赵衍摇摇头,唇角却带了点笑意。

“想吃什么?枣泥糕?还是桂花糖蒸酥酪?我记得膳房今夜应当还备着些灵果蜜饯。”

明月眼睛立刻亮了,忙不迭点头:“都要都要!若有藕粉圆子更好!对了对了,清风喜欢酥饼,若有也带些来!”

她掰着手指头数,忽然又想起什么,凑近些,压低声音道:“别走正路,从西边那处小角门过去,今夜多半不会有人值守,寻常都是药阁的松鹤童子当值,他欠我好多灵玉呢,不会声张的。”

赵衍失笑:“你倒是门儿清。”

“那是自然!”

明月得意地扬了扬小下巴,旋即又双手合十,做出哀求状。

“拜托啦赵监院,回头我给你那株醉梦昙浇水,保它下月开花又多又香!”

“行了,在此等着,莫要乱跑。”

赵衍整了整衣袖,转身朝着殿西侧那条被灵雾遮掩的僻静廊道走去。

走了几步,回头看去,明月已乖乖站回廊柱旁,冲他挥了挥手,鹅黄的身影在乳白灵雾中显得格外娇小。

夜雾流淌,殿宇沉寂。

赵衍摇了摇头,将那些筑宫的烦难、资材的算计暂且搁下,身影渐次没入雾霭深处,去为两个守夜的小仙童寻一份简单的慰藉。

而明月望着他离去的方向,脸上那乖巧讨好的笑容慢慢淡去。

她转过身,背靠着冰凉的蟠龙柱,望着穹顶垂下如纱的灵雾,小嘴又抿了起来,那双灵动的杏眼里,有什么情绪在悄悄翻涌。

不远处,乾坤殿正殿方向的更漏,传来悠远沉闷的报时声。

子时正刻了。

……

方旬是被小腹一阵紧过一阵的胀意憋醒的。

他迷迷糊糊睁开眼,屋子里黑黢黢的,伸手摸了摸身旁——空的。娘亲不在。他又朝外侧摸了摸,干娘的被褥也是凉的。

方旬揉了揉眼睛,撑起身子。屋内只留了一盏极暗的守夜灯,豆大的火苗在琉璃罩里静静燃着,勉强映出桌椅的轮廓。

夜极静,偶有虫鸣。

“娘亲?”

他小声唤了一句,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细弱。

无人应答。

尿意愈发急了。

方旬趿拉上床边摆着的小云履,摸索着推开房门。

廊下倒是挂着几盏风灯,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,将檐角的影子拉得老长,投在不远处的青石地上。

夜风拂过,带着清冽又复杂的草木灵气。

方旬很少来后院,平日起居都是在山门牌楼后的前殿侧厢房,此番娘亲归来,他才搬来后院同住,他对这片日常清修之地的印象,大抵也仅限于很大、很安静。

此刻站在廊下,举目望去,只见重重殿宇楼阁的剪影在深夜天幕下沉默矗立,飞檐斗角隐在沉霭之中。

小径蜿蜒,没入看不清的黑暗里,远处似乎有流萤般的微光在林木间浮动,分不清是天然灵气所化,还是什么禁制符箓的余晖。

他憋得有些难受了,左右张望,却完全不知这后院偌大,净室究竟设在何处。

隐约记得白日里似乎瞥见过某个角落有类似的矮小建筑,但此刻夜色深沉,路径全然陌生。

咬了咬下唇,方旬终究抵不住生理的急切,试探着朝廊下台阶迈去。

他身子瘦小,脚步也轻,小云履踩在湿润的草叶上,几无声息。

绕过一处开着睡莲的方塘,穿过月洞门,眼前景致愈发幽深。

奇花异草在夜间散发着朦胧的光晕,或莹蓝,或淡紫,将小径映照得光怪陆离。

方旬越走越觉得不对劲,心里有些发慌,尿意却更急了。

他小跑了几步,想快些找到地方,却在一处岔路口彻底失了方向。

左边小径通往一片竹林,幽深莫测;右边似乎是个园子的入口,有浓郁、难以形容的异香飘来,闻之令人精神一振,连腹中的胀痛都似轻了些。

方旬下意识朝着香气传来的方向走去。

迈过一道低矮的、几乎与周围藤蔓融为一体的玉石门槛,眼前豁然开朗。

这是一片被高大院墙围起的园子,但园中的景象,却让方旬瞬间忘记了内急,张着小嘴,愣在了原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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园中并无寻常树木,而是不知多少棵……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的“树”。

其干并非木质,反倒似温润玉石与古拙青铜糅合而成,泛着淡淡的、内敛的华光。

枝叶稀疏,却每一片都形态完美,叶脉中宛若金色流光缓缓游走,形似活物。

而真正夺去他所有注意力的,是那稀疏枝叶间,悬挂着的几枚“果子”。

那果子形似三朝未满的婴孩,四肢俱全,五官懵懂,通体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温润晶莹的光泽。

它们随着夜风极其轻微地摇曳,周身缭绕着淡金色的氤氲灵气,仿佛在沉沉酣睡,又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,嬉笑出声。

方旬从未见过如此奇异又……古怪的东西。

他呆呆地往前走了一步,又一步,完全被那果子吸引住了。

腹中的胀意似乎被这震撼的景象暂时压了下去,只剩下满满的好奇与一种莫名的亲近感。

他走到树下,仰着小脸。那最低处的一枚果子,离地约莫也就比他高出两个头。婴孩状的果子闭着眼,睫毛纤长,小嘴微微嘟着,憨态可掬。

真好看……像活的娃娃一样。

方旬心想着,他左右看看,园子里静谧无声,只有那异香愈发浓郁。

娘亲和干娘不知去了哪里,这果子……摘一个看看,应该没关系吧?就看看……

孩童的心性压倒了对陌生环境的畏惧。

他踮起脚,伸手够了够,还差一点。

旁边恰好有一块微微凸起的、光滑的树根。

方旬踩了上去,小手终于够到了那枚果子冰凉的脚踝。

触手温润如玉,又隐隐有弹性。

他小心翼翼地将果子从纤细的枝梗上摘了下来,捧在手里。

果子并不沉重,散发着令人通体舒泰的清香,那婴孩般的面容在近距离看,愈发栩栩如生。

就在果子离开枝头的那一刹那——

“嗡——!”

一声低沉宏大、仿佛源自地脉深处的震鸣,陡然自脚下传来,瞬间席卷了整个园子,继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向整个五庄观!

地面并非肉眼可见的震动,而是如同水波般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、凝若实质的淡金色涟漪!

涟漪所过之处,园中泥土砖石、花草藤蔓,凡触及者,表面尽数浮现出密密麻麻、古老到难以辨识的玄奥符文!

这些符文并非镌刻,倒像是从万物本源中被瞬间唤醒,流淌着淡金色的光芒,彼此勾连,嗡鸣作响!

方旬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手一抖,差点将果子摔了,小脸上满是惊愕。

第一道震鸣尚未止歇,第二道更为恢弘的巨响,便轰然降临!

“嗡——!!!”

紧接着,他头顶那片原本静谧的夜空,骤然亮起!

不是一盏灯或十盏灯,而是成千上万道繁复玄奥的符文禁制,如同被惊扰的蜂群,自虚空、自地面、自园子的每一寸砖石草木间轰然显现!

它们交织成一张璀璨夺目、覆盖天穹的巨网,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炽白金光!

与此同时,园子四角,乃至视线所及的远处殿阁楼台上,一颗颗磨盘大小、平日黯淡如石的明昼石被瞬间激发,腾空而起,高悬浮动,在这深沉的夜幕中,骤然点燃了一轮坠落人间的太阳,将五庄观内外数十里照得亮如白昼!

“铛——!!铛——!!铛——!!!”

急促恢弘、带着无上威严的钟鸣,一声紧过一声,自观中高处的钟楼上疯狂炸响,声浪凝如实质,滚滚荡开,震得屋瓦簌簌,山林回响!

整座万寿山,在这一刻,彻底惊醒!

无数道磅礴的气息从各个殿宇、洞府、甚至从角落中冲天而起,伴随着惊疑不定的低呼、遁光的破空声、急促的脚步声,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,波澜骤起,向着后院——更确切地说,是向着果园的方向,蜂拥而来!

方旬彻底吓傻了。

他捧着那枚温润的人参果,站在禁制光芒流转不息的果园里,小小的身影被各种光晕拉得变幻不定。

他仰着苍白的小脸,黑亮的眸子里倒映着毁灭般的绚烂光华,充满了纯粹又茫然的恐慌。

尿意再次汹涌袭来,腿肚子都有些发软。

无边的光与声淹没了他的感知,方旬全然没有察觉到,园子四周的角落里,八尊平日里形如古拙奇石、默默汲取日月精华的石儡,体表石皮已经层层剥落,露出内部镌刻满符箓的金色核心。

它们眼窝深处亮起赤红的光芒,一股股锋锐如剑的庞然神念横扫而出,锁定了园中那个已然吓呆的小小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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